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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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九琊沉默一会儿,道:“是我误你。”

  “算不清的,”陈微尘续上茶水:“他那时便不该一时兴起去教你一剑,误了他自己,误了你,再捎带上一个我,可见世事无常,有些人是见不得的。我那时也不该去沧浪崖,只是想着万一撞了仙缘,进了仙道,能有个远远望着你的机会,谁料故人海上踏雪飞来,我也只好……”

  ——只好暂时放下脸皮缠上了。

  他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月下斟酒以待了。”

  两厢对望,想起大半年前沧浪崖边海上月来,寂静中便有种气氛悄悄滋长起来——分明两人对坐着,十分规矩的模样。

  大约对着故人追忆往事,总是容易使人感怀,即使这故人不怎么故,往事也没有相隔很久。

  而二百余天之间,与对着的这个人,由陌生至熟悉,乃至并肩辗转踏遍中洲南北,仙魔两界,不能不说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了。

  “既然如此,”叶九琊道,“你又为何执意与他划清界限?”

  陈微尘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却有脚步声传来,是一身清正端庄气的阑珊君。

  “叶兄原来在这里,”他道,“倒让我们好找。”

  陈微尘端着杯子啜一口,眼里笑意又促狭起来,明明白白写着,原来你是抛下公务偷偷过来的。

  眼又一转,看到阑珊君身上,听那一声比“叶剑主”亲密了些的“叶兄”,也大致知道了这两月来心魔之祸当头,南北两剑的当家人往来不少。

  阑珊君看到他在这里,显然有些惊讶。

  陈微尘喊了一声“阑珊君”作为见礼,也不多说话,眼下不比两月前虚弱的时候,他已将心魔气掩盖得七七八八,任这位再怎么打量也看不出端倪来。

  叶九琊便告诉他:“我与阑珊君来此是为一个将剑意与佛法相融的阵法,或许能使人免于心魔侵扰。”

  “也有道理,”陈微尘看着他:“既然有事,就快去吧。”

  待叶九琊站起身来要离开这里,走过他身边,他又伸出手来牵着,抬眼望他:“叶君,晚上留下好不好?”

  待得了一句“好”,他便又怡然泡起茶来,也不管阑珊君打量自己的目光又困惑了几分。

  阑珊君此人,确实有无可指摘的真材实料,被赞“有佛意”的剑法亦暗合佛家三千世界的说法,与指尘道法相融应当不难,不过叶九琊无情剑意却只修那俯瞰众生的漠然气,既不像是金刚怒目降服四魔,又与菩萨低眉慈悲六道扯不上半点关系——与佛家两大流派皆无类似之处,就有些棘手。

  陈微尘拿一本佛经胡思乱想着,又将视线移到两边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壁画上——猛虎噬人,乃凡间恶兽,然而摩诃萨青见母虎饥瘦,小虎羸弱,舍身饲之,可见佛祖本心乃普渡一切众生,人与虎并无差别,己身性命亦可随意放下,无分别心,无我相人相众生相。

  经上又说什么“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慈悲到了极点,低眉俯瞰众生,眼中逐渐无物类,无生死,又与天道无情有何分别?

  他觉得有趣,圈出这一笔来,又琢磨了一下那“大道归一”的说法,不知不觉已到夜间。

  他此时的住处简单得很,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案,案上摆几本经,点着寡淡的白烛,很有些青灯黄卷伴古佛的意味。

  看在叶九琊眼里,亦是觉得一阵夜风吹来,他便会与风同去一般飘忽不定。

  只在抬头看自己的时候,眉眼生动起来,笑意笼上眉梢,恍惚间又变了温雅多情的红尘公子。

  “阵法怎么样了?”他问。

  叶九琊便答他仍有些地方进展不得。

  他便拿手里经书指给他看,说了些颇有见地的玄妙佛法,气氛也融洽,离别两个月后,两人关系倒是平和了许多。

  后来又说到心魔上,再问为何要与那人划清界限,却是怎么都不肯说了。

  陈微尘只捧了叶九琊的脸,道:“你对我忽然这样好,又有几分为了我,几分为了他……嗯?”

  他问了,却不要叶九琊回答,继续道:“他高高在上不理世情,我一身脱不去的红尘气,他心里有道不畏不惧,我却胸无大志只想快活,你说,这界限还不够清楚么?”

  他像是醉了酒,醉在眼前人普天之下的诗词唱曲都写不出的容色里,声音与眼神里都带着微微的迷离的放纵。

  说罢,呼吸急促了些,眼里有一份痛苦的神色,说着:“我喜欢你,我嫉恨他,我不想做他,你却想他,可我又能怎么办?”

  他认命般闭上眼,低下头,起初只是与叶九琊额头相贴,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疯狂蔓延的焦渴,触了触那色泽浅淡的薄唇。

  ——微微有些凉,柔软的。

  在此之前,他从未这般逾矩——他自认为从前是发乎情、止乎礼、干干净净的。

  同床共枕算不得什么大事,平日里抱着,或是倚着,也多是出于依恋——和温回打打闹闹的时候也没少搂搂抱抱过,做公子时在花街柳巷里,听千娇百媚的姑娘讲些街坊趣事时也曾卧过柔软馨香的美人膝,和刑秋那没事就要倚个东西的毛病如出一辙。

  只是,现下却不是。

  从做心魔时拼命想要看他一眼的憧憬,到沧浪崖下那几乎丢了魂魄的一望,到想跟着他,再到想离他近些,终于一点一滴化成灼热滚烫的爱欲,只抱着已然不足,非要逾矩,非要失礼,将那鸩毒喝一大口下去,才解得了心底急欲抓住些什么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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