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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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棺边,一具僵直的尸体随着大地的震颤,逐渐从石堆上滚落而下。

  临死之前的惊讶与错愕,永远凝固在了柳生僵硬的面容上。

  凡人的一辈子能有多长?

  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凡人于修士来说,多数也不过是他们生命里的那一只蜉蝣。

  信错人,信对人,生或死,死或生,都不过须臾一瞬的事。

  望见尸体跌滚入湍急的河道,寄无忧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却一个没站住,踉跄几步,就是快要摔进那冰冷河水之中。

  危急之际,他的腰悬空而起,被人像提小鸡似的,高高地提了起来。

  楚九渊御剑而起,双手将人一翻,转而横抱住他,正色道:“师父,地上危险。”

  寄无忧对此也没什么异议,但在一个小问题上,却开始拿不定主意。

  阿月这样抱他,他的手该怎么放?

  两手放在胸前,好像西施捧心,揽着他的脖子,又总觉得脸上烧……

  寄无忧狠狠把心里的小人抽了一巴掌:烧个屁!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他回过神,重新望向那两具石棺的方向。

  “等等,石棺呢?”

  寄无忧一下绷起精神,四处回望,却都不见什么异样,“阿月,你看见那对棺材去哪儿了吗?”

  楚九渊抱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其他棺材也不见了。”

  少年警惕地盯着四周,这儿处处皆是异样,找不出一件能算的上是“正常”的东西。

  寄无忧倚靠的这处胸口,一颗心正跳得火热,焦躁,狂乱不安。

  “阿月。”

  不由自主的,他忽然开了口。

  “你名字是谁取的?”

  少年眸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我娘说,是生我的爹娘一起取的。”

  寄无忧闭上眼,点点头,“那就好。”

  楚九渊不解皱眉:“……怎么好了?”

  “你既然姓楚,那你爹八成也姓楚。”寄无忧利落说道,语气满是坚定,“你把半步笑打进来之前,我把这儿棺材都翻了一遍,没有一个是姓楚的,你放心好了。”

  寄无忧说完,上头的少年便没了声。

  他信了吗?他……信了吧?

  楚九渊有许久都未再出声,他垂眸盯着寄无忧,眸中的凌冽杀气早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明的,流着暖阳的双眼。

  “谢谢。”

  寄无忧喉里有些哽咽,他怕他不相信,平静答道:“你若不相信的话,一会儿问问棺材回来了,我还记得几个名字,你自己核对看看便可以了。”

  “我信。”

  少年在剑上孑然立着,唇角缓慢扬起,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但师父说谎的时候,总是说得最快,最不犹豫的。”

  寄无忧愣了下,才踟蹰道:“那……你又为什么说信我?”

  “我信,师父是想对我好。”

  楚九渊阖上眼,挺直腰背,静静地感受身边扑面而来的阴邪之气。

  楚九渊清冷的面容淡淡笑开,他忽然意识到,正是一个人走过太多的路,他才在此时此刻,此分此秒,仍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他背后是阴鬼地宫,身前为大敌将至,而怀里抱着的,却是这世上待他最真最切一个人。

  他忽然又挣开了眼。

  “师父,我明白修道升仙的意义了。”

  “嗯?”

  “是想得到力量,是想带师父从这儿出去,是想要……”

  楚九渊犹豫了一下措辞,才借着他脑海中所能想起的词汇,努力拼凑起他心中愈发清晰的愿望来。

  “是想,我们都好好的,一生一世,都好好的。”

  第五十七章

  少年的墨发迎风而起,有几丝飘去胸口,落到了寄无忧的手心里,被他悄悄攥了起来。

  一个没握住,发丝又滑进指缝里,轻轻的,痒痒的,像是一根飞羽鹅毛在他心上无意擦过,却带起一阵有意的思绪。

  一生一世?

  他不是傻子,不聋不瞎不愚钝,听得懂这四字究竟为何意。

  这四字常见极了。

  在星辰低垂的夜,一生一世该是床笫间最深的情话,是男女间最沉的爱语,是所有拌于一起的浓情蜜意,是天地可鉴,是生死相依。

  也是这天下最难赴的约。

  寄无忧从前一直自诩是个明白人,这四字真情话,虽然从未听人对自己说过,但即便有人说了,他也笃定——他绝不会信。

  他生来仙骨,说长,可独活千年,说短,亦可逍遥百年。

  天下之大,海苍路茫,怎会将漫长一生拘于区区一人之上?

  可如果那人,是一个自己足够喜欢,足够有耐心的人呢?

  寄无忧嚼着那一句话,许久才惊觉回神——他想这些做什么?

  阿月也许并不是那些情爱意思,只是表一片师徒情深,可自己这样慎重地考虑,不就好像他真的对阿月……

  喜欢?

  他不敢相信。

  可阿月对他说那些话时,他心里的喜悦又是真切的。

  即便他是师,他是徒,寄无忧也并不惧逾越师徒那条坎,更不怕外人借此羞辱刁难他。

  他怕的是,阿月有一天会发现,如今随口一提的承诺,只不过是因这朝夕相处生了错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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