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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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奈娅停止了谩骂,幽幽地看向他。

  “母亲……您知道嘛……”他边笑边说,“您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

  他的声音里带哭腔,表情却是扭曲的笑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命带不祥……你们所有人都要抛弃我吗……”

  他坐起了身体,收起笑容,正对着格奈娅。

  他的半边身子置于烛光中,脸被烛光打成黑白两半。蓬乱的黑发遮挡住他一半眼睛,塌陷的蒜头鼻冒着油光,下巴胡子拉碴,嘴唇抖动地紧紧闭合。

  他的眼睛透过发丝,看着格奈娅,影影绰绰的,瞳孔里泛起久违的精光,象是从灵魂里冒出来似的,以灼烧最后一点希望为代价。

  他脸色郑重,喉头抖动,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即将出口的话上了。

  “母亲……我就问您一个问题……”他颤抖着说,“您后悔领养我吗?”

  格奈娅愣一下,高声笑两声,阴沉地说:

  “后悔!”她脱口而出,“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领养你!我现在的生不如死都他妈拜你这个扫把星所赐!”

  布鲁图斯忍下心里的酸涩,又神经兮兮地问了一遍:“我就问您一个问题……您后悔领养我吗?”

  格奈娅奇怪地瞄他一眼,语气不耐地说:“我说过了,我后悔!你再问一遍我还是这个答案!”

  布鲁图斯不甘心,“母亲……您后悔领养……”

  他的问题没有问完,格奈娅拿起桌上的剪刀冲他甩过去,“你他妈聋了?我说了我后悔!我后悔!我后悔……”

  她在床上蹬起腿,大声重复着,边叫喊后悔边大哭,声音尖利而难听,象个十足的泼妇。

  这一瞬间,布鲁图斯的眼前聚拢起黑雾,脑际也是。他慢吞吞地拾起剪刀,面无表情,象一个只会动作的傀儡。

  他闷着声,快步朝格奈娅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跳到床前,高抬起剪刀,狠狠向格奈娅扎去。

  他听不见养母的惨叫声,鲜血喷了他一身。他只是机械性地重复捅刀的动作,也不管是哪里,龇牙咧嘴。

  可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他只是被邪恶的本能操纵罢了……

  过了很久,他感到胳膊酸涩,眼前的黑雾也逐渐散去。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身大汗,心跳剧烈得象重锤砸铁一般。

  他擦了擦被血糊住的双眼,慢慢睁开,看到触目惊心的场景。

  格奈娅早已断了气,身上扎满了血洞,汩汩流着血。床褥、墙壁、帷幔,全被染成血红色。她就睁大眼睛,眼里没有丝毫光亮,面部狰狞和惶恐,双手向上扭曲地伸着,腿也是怪异地蜷曲,整个人躺在血泊之中。

  布鲁图斯怔忡,沾满血的双手失力,剪刀啪地掉在地上。

  他呆愣了很久很久,用指头上的血在她唇边描了描,画出一个诡异可怕的上翘唇形,好象她在微笑。

  他俯下身,哆嗦着轻轻吻了吻她的双唇……

  第47章 借刀杀人的兄长

  夜色中,达荷乘坐马车来到弟弟的家门口。

  列维跳下车,伸出手,扶主人下来。达荷早有准备,将一条手帕搭在他手掌上,隔着一层布料抓着他的手走下车。

  列维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

  大门没有关闭,随着冷风摇摆,与地面摩擦发出类似于巫婆惊喘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并不认为这是有条理的做法。

  他走了进去,定睛一看,心脏如同被利爪紧攥,从前胸到后背都出一层冷汗。

  寒风迎面吹来,他闻到浓重的血腥气,象地狱血池的大门缓缓打开。他的眉眼因为惊吓而瞬间团在一起,麻意从膝盖一直延伸至脸部,头皮冒起阵阵冷意。

  布鲁图斯坐在台阶上,浑身都是斑驳的鲜血,象是刚从刑场上走下来的行刑者。他屈起一条腿,用胳膊撑着上身,头发被血黏在额头上,一脸血红。他的脸糊了一层干涸的血,好象皮肤被烤糊焦化。

  他低着头,眼帘逐渐抬起,慢慢望向达荷,露出很多眼白,孤零零地嵌在猩红之中。

  乍一看,达荷觉得自己撞见了魔鬼。

  “老天爷!”他惊呼道,身体惊慌得发抖,“你是布鲁图斯吗?我的弟弟?”

  布鲁图斯被他唤醒,身体怪异地扭动一下,象过了几道闪电。

  在看清楚达荷后,他开始剧烈地喘息,用手捂着嘴,发出嘶嘶的响声。他的眼泪涌出来,和格奈娅的鲜血搅和一起,使他象个面部涂红油彩的丑角,狼狈极了。

  他晃悠悠地站起,摔倒在地,又费力地再次站立,从嗓子眼的逼仄空间挤出尖嘎嘶哑的声音,“我杀了她……我杀了我的母亲……哥哥……”

  他抖动几下,晃着脚朝达荷走去。

  达荷穿着灰斗篷,脚踩灰色棉靴,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就象个干净光滑的灰玻璃珠。

  布鲁图斯的视野颤动,朝那个灰色身影僵僵地伸出手,象一个等待救赎的灵魂要抓住来自神明的圣光。

  “快拦住他!别让他碰到我!”达荷往后跳了一步,惊慌地对列维命令道。

  列维立刻截住他,将他的双臂反剪,死死箍在背后。布鲁图斯吃痛地尖叫一声,脸上涕泗横流,卑微地向亲生哥哥跪了下来。

  “安敦尼大人……”他见到这种形势,不得不换了个称呼,“您救救我吧……我是无意的……我一点都不想杀她……”

  “你杀了人!还是你的养母!”达荷咬着牙说,“你以为我什么都能帮到你嘛?!我可是拿着官权在为你的行径冒险!这和伪造遗嘱不一样!”

  他气喘吁吁,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粗大的血管凸出,象是被不争气的弟弟气到了。

  布鲁图斯僵一下,趴在地上哭起来,指甲泄愤似的抓挠地面,指尖磨破皮出了血。

  “那个该死的贱人欺骗了我……”他愤恨地说,拳头紧紧攥起,“她明明答应过会为我做一切……结果她还是被愚昧无聊的教条牵着鼻子走……”

  达荷瞟了他一眼,“你想得到波利奥的愿望,恐怕已经落空了。那个丑陋的女奴去了行省,波利奥颁给她释放令……”

  “啊!啊!那个该死的波利奥!那个徒有其表的东西……”

  布鲁图斯突然大叫着,用拳头狠狠捶着地,弄出一地血迹。他绝望地薅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嘴里不停骂着脏话,口水泪水一齐淌出来、黏在地上。他象一只乌龟般挣扎着趴倒在地,发出难听尖利的嘶吼声,气得浑身直发抖。

  “那个无能的家伙……他因为一张象女人的脸就得到那么多垂青……同他恶心的父亲一样……”他恨恨地骂着。

  “那种没有阳刚气的家伙,根本不值一提。”达荷轻蔑道,“所幸他没那个本事从政,否则只能脏污我的眼睛。”

  布鲁图斯象是见到希望。他慢慢抬直身子,发黄的牙齿从血淋淋的嘴巴之间露出来,诡异地勾着嘴角,僵硬地笑着,整张脸象一张被人丢弃的丑怪面具。

  “大人……那种象腐尸死虫一样的家伙,就应该被对治……更何况,他是加图索的表弟,将来也会是您的大麻烦。”

  达荷点头,不屑地冷笑一声,“这个我自然知道,他早晚会被我收拾,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布鲁图斯惊疑着,慌乱地说:“您难道还要再让他逍遥到什么时候?!”

  他再次流出眼泪,眼里流露出哀求,“您答应过我的,要帮我除掉波利奥……我为了您,背负了所有责任。您也知道,一旦那个孩子被查出在我家里,我可就要被绞死!求您了……您是我的哥哥啊……”

  达荷沉默许久,冷漠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布鲁图斯。他想了想,来回踱步,脚步紊乱急躁,短小的身体摇晃着。

  突然,他顿住了,乜斜地瞧着弟弟,蹲下身子说:“你真的……那么怨恨波利奥嘛?”

  布鲁图斯猛地从地上弹起,胡乱擦把脸,一脸郑重,信誓旦旦地说:“噢我亲爱的大人!我对天发誓!我对波利奥的恨能延续到骨子里,就算我的尸骨和灵魂都化为齑粉,我都会在最后一刻诅咒这个令我反胃的姓氏!”

  “那就好。”达荷阴险地笑起来,“我再问你,如果让你以生命为代价,去弄死波利奥,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布鲁图斯毫不犹豫,面露悲痛地说,“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可其实,她是被普林尼给间接害死的!我只是让她解脱而已!我生命里唯一的光芒消失了,对波利奥的复仇就是我没有自杀的原因!”

  “很好。”达荷笑道,随即低声说,“听我说……我亲爱的布鲁图斯,你完全有复仇的机会……”

  他换上神秘的腔调,“你养了两头狮子,还有波利奥重视的婴儿……”

  布鲁图斯象是得到了神谕,呆愣愣的,身体也不再颤抖。他呆滞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一般,好象受到极大的启发。

  达荷继续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复仇的渴望总能激发人的智慧,不是嘛?”

  他瞥了布鲁图斯一眼,不再多做解释,带着保镖就走出了阴森冷怖的家宅。

  临上车时,他对列维小声吩咐道:“这几天一定要多注意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列维想了想说:“您要出手了吗?”

  达荷冷笑着:“他杀了人,我可不敢给他担保。他已经离死只距一步了,倒不如让他的死亡给我这个哥哥带来一些利益。这也算是帮我除掉大患,比拿孩子胁迫加图索、逼他做出让步还要简单利落。”

  列维被他的狠心震惊,怔怔地问:“……借用您弟弟的手吗?去除掉加图索?”

  “加图索一死,我可就有最大的嫌疑!”达荷瞪了他一眼,“倒不如让我的弟弟帮我背负这个罪责,反正他失去了翻身的机会,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列维心里一凉,对无情无义的主人产生惊慌的情绪。

  他没敢多说,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主人的吩咐。

  ……

  赫伦谨遵加图索的话,准备竞争护民官的职位。

  护民官选举比元老选举要提前一些。这个职位对年龄没有下限,旨在保护平民的利益,对辩论没有要求,多半考验政见,是毫无经验的新手进入政坛的第一步。

  很多出身贵族的子弟,通常以护民官作为进入元老院的跳板。

  赫伦的生活进入到一个积极快乐的时期。他寻觅到真心所爱,也有了奋斗的方向。他象一个航行在既定轨道的熟练船长,一切都是这么风平浪静;他的眼前,似乎毫无礁石和漩涡。

  接下来,就是成为护民官,再以此为资粮进入元老院。

  他结束了一整天的功课,躺在中庭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腿上还摊开一张书卷。他刚刚往脑子里灌满政论,现在急需休息。

  天气十分晴朗,温度也使人舒适一些。穹顶的中空圈起一块圆圆的蓝天空,洁净而剔透。阳光从中空射入,金色的光线斜斜地洒进来,象一束金纱带吹拂在中庭里,照亮了一片。

  赫伦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光斑中。在有点黯淡的环境下,他被独有的一束阳光照得发亮,非常的显眼。他把头发往椅背外一拨,长长的深色头发就直直地垂坠下来。他的头发浓厚繁密,有点自然卷,黑瀑布一般,使他看起来十分阴柔。

  他闭着眼睛,听到铮铮有力的脚步声,隐隐感到有个黑影晃在眼帘之外,越来越大。他轻轻笑起来,连眼也不睁开,直接开口:“卢卡斯?”

  卢卡斯刚刚练完剑,浑身都是汗水,在阳光下反着光,好象他穿了一层亮晶晶的铠甲。他的呼吸还很急促,因为剧烈运动而浑身发烫,头顶脉搏突突直跳。

  他深呼吸一口,单膝跪地,“您找我?”

  “嗯。”赫伦睁开眼,歪过头看他,伸手揩掉他脸上的汗珠,“你练了一上午了,我想让你休息一会儿。”

  卢卡斯笑起来:“您也累了一上午了。我敢发誓,读写背诵、发表政论的活计,绝不比挥剑训练的体力活更轻松了。”

  “所以……”赫伦笑笑,“我要让你帮我放松一下。”

  他把书卷递给他,“接着上次的,读下去。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卢卡斯接过来,看到文字时愣一下,说:“乌米娅?!”

  第48章 成长的爱情

  “就是这个故事。”赫伦笑道,“我对它很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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