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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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曳咬着筷子。“前辈担心澹台前辈吗。”

  漆雕明道:“担心,但也无需担心。澹台是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他又问:“你为何知道我在白门酒肆?”

  姚曳:“这嘛,当然是有人送信给我。”

  漆雕明冷冷道:“我以为你至少长了一点记性。”

  他一句话,就到崩裂边缘,姚曳浑然不觉,犹自笑道:“也许他是想我死,也许是想我看着你死。不过怎样,我很感谢他。不然我一定会后……悔……”

  他说不下去了。姚曳惊奇地看着水滴落进眼前的饭碗,好像一时意识不到那是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了,就咬紧牙关。带着水气的轻薄的日色投在案上,像鱼鳞一样细碎,既无怜悯,也无苛责。而漆雕明只是看着他。

  他这个时候有一点恨漆雕明了,无论漆雕明说什么,做什么,都比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哭完好,但漆雕明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切交给他来判断。这是漆雕明一贯的方针,也许是懒得干涉,也许是不想僭越(他与姚曳之间始终有种人为的冷淡之意),他也感激漆雕明给予的自由和谨慎,也暗自决定要让他刮目相看。但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毕竟过于幼稚,配不上漆雕明同等的尊重。他需要的并非承认,而是无限制的容忍和接纳,无论他做了什么,做错什么,都可以原谅,都可以饶恕。而第五人已经不在了。

  他知道漆雕明在等,给他个盖棺定论,不由得心慌,越想着要赶紧,眼泪流得越凶,无奈之下姚曳只好站起来,匆匆向门外走去。不用面对漆雕明的目光,他觉得轻松了一点,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只听漆雕明在他身后道:“姚曳,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想求死?”

  姚曳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还没有平复到可以正常回答的程度。漆雕明又道:“第五是因你而死。但你若这样草率死去,他的死亡更全无价值。”

  “我没有。”姚曳终于说。“我只是现在很想见他。”他想说如果不亲眼见到,他是不会相信的,但他如果真不相信,现在又是为什么而哭呢?所有的话语和念头都颠三倒四,不断地产生又湮灭。他胸中满是不断泛起的泡沫。

  漆雕明的声音变得温和。“你们终有一天会再见,他不会介意等一等。趁这段时日,你要多做准备,到时候如果你有很多故事,可能他听了高兴,就不会怪你。”

  姚曳讷讷地重复一遍:“不会吗?”

  漆雕明道:“如果我先见到,替你跟他求情。”

  他一本正经到了荒谬的地步,姚曳差点笑出声,被眼泪梗住。过了一会他轻声说:“前辈,你不知道,他从未要求过我做什么。但我却不相信他。我居然……哪怕只有一刹那……怀疑他。”

  漆雕明没有答话。他知道姚曳是在向他求助,但他无能为力;这是独属于姚曳的痛苦,完全由他自己的血肉滋养而成的果实,和漆雕明此刻的痛苦并不相同,不能与任何人分享。姚曳如果想要故事,那他现在的确有了一个故事——只是太过残酷了,再无反悔的可能。他无法替第五人做主张,说些“你师尊定然不会愿意见你如此”一类不负责任的话,可能因为他也无法释怀。他还有澹台泽,同为挚友的澹台泽立场和他相似,或许比他还要亲密,然而他每念及此,草木般的直觉总是隐隐地拨动失落的防线;他多少已经明白,第五人如此突兀地离去,这世上被他抛下的三个人之间,不可能互相理解了。

  最终什么也没有等到的姚曳以洗碗为由逃走,剩下漆雕明一个人在屋内。太阳已经快要落下,门口一块地面,亮得如同洒金碎玉。漆雕明走到窗前,诧异自己一梦竟然如此之长。也许是铁爪戴了太久的缘故,他意外的有些掌握不好平衡。他现在刀也断折,仿佛一只昼警夕惕,寝食不安的猛兽,第一次失去他所依赖的尖牙和利爪。

  姚曳再次走进来时,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手里擎着一支红烛。漆雕明一直凝视着窗外均匀变暗的天色,回头才发现屋内已经一片模糊。他说:“在白门酒肆我看到她了。”

  姚曳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漆雕明指的是谁。他笑着把烛火凑近灯芯。“她是不是比我更像母亲?”

  漆雕明严词厉色:“没有这种比法。”

  姚曳现在是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这样啊?那我像不像母亲?”

  漆雕明决定无视这话背后恶劣的含义,尽量客观地回答。“你的眼睛像母亲,嘴唇像父亲。”

  姚曳:“怪不得你不愿意我亲你。”

  漆雕明愕然,第一反应“有这事?”千钧一发之际咬死在牙关,低声斥道:“胡说。”

  姚曳笑道:“那你可以亲亲我的眼睛吗?”

  就算漆雕明一瞬间也不得不承认,能抵御这诱惑的人是太少了;姚曳的眼睛的确像极了他母亲,可是姚红琏不会这样放肆地笑。橙黄的烛光映在姚曳面颊上,少年的眼睛像一弯月牙。这不是漆雕明第一次见到的那双眼睛了。

  他像烧掉蜘蛛网一样将这些混乱的念头一扫而尽,皱起眉头:“胡闹。”

  姚曳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好好,我胡闹。竟然起这种非分之想,师尊知道,可能会打断我的腿。……他为什么不来打断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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