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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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剑师骤然如坠冰窟,通红的面容变得无比雪白。

  一片哗然。

  只是看他的神色,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便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巨富氏族的子弟,刚刚喊出两千两黄金的价格,只是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心态失衡。

  嘲笑过后便是冰冷。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任何地方都有规则,鱼市的暗道就更为严苛。

  之前一直凝立在放置黄芽丹的那张桌子前主持拍卖的黄衫师爷模样的瘦削男子摇了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名年轻剑师,轻叹道:“你应该明白这里的规矩。”

  年轻剑师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

  他的右手落在了斜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却是坚定了起来,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

  原本这个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他腰间的这柄长剑上,此刻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屋内绝大多数人眼中嘲弄的神色却是开始消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尊重的神色。

  这名年轻剑师的剑看上去很轻,剑柄就是一种罕见的青金色,这绝对不是凡品,价值也应该至少在两千两黄金之上。

  按照鱼市里这种黑市的规矩,既然他已经喊出了价,那他至少可以用这柄剑来抵,换取那颗黄芽丹,但他此刻的动作,却明显不肯舍弃这柄佩剑,而是要用削指的方法,来给出一个交代。

  剑失可以再寻,指断却不能再生。

  但剑对于主修剑的修行者而言,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拥有这种精神的修行者,往往会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所以这名年轻剑师此刻的选择,让周围所有人心中的轻视和嘲笑尽去,化为尊重。

  “够了。”

  眼看这名年轻剑师已然发力,即将按这里的规矩,一剑斩去自己的两根手指,但就在此时,一声清叱响起。

  “这颗黄芽丹我给他。”

  这声音简单而平静,没有任何炫耀、博取人好感的情绪在里面。

  年轻剑师愕然的转过头去。

  出身的便是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

  在他简单而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微微挑眉,直接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了一颗黑色的珍珠,放在了黄芽丹的一侧。

  这颗黑色的珍珠足有鸽蛋般大小,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任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绝对不只两千两黄金。

  年轻剑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两人,想着那名清秀年轻人只要出声慢上一步,自己的两根手指此刻便已落在地上。

  他首先感到幸运和惊喜,接着却是羞愧而无地自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了驻足在他身旁的引路老人一眼,开始动步。

  佝偻的老人也不多话,接着带路,走向这屋内的一扇侧门。

  年轻剑师开始有些回过神来,他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震颤起来,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也再次浮满异样的红晕,“在下中江……”

  他显然是要报出自己的姓名,然而他只是吐出了四个字,就被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打断。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所以也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号。”

  清秀年轻人没有回头,平静的,甚至似乎不近人情般的简单说道。

  然后他跟着那名老人进入那扇偏门,消失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之中。

  年轻剑师凝立了数秒钟,汗珠再次从他的额头滚滚而落。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明白了清秀年轻人的意思。

  这对于清秀年轻人而言,只是随手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然而对于他的人生而言,他却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再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绝对不能再犯那样只是情绪失控而导致的可怕错误。

  得到教训,悟道,比授丹的恩惠更大。

  所以这名来自关中中江的年轻剑师接过主持拍卖者递过来的黄芽丹之后,便对着清秀年轻人身影消失的侧门深深的行了一礼,做了个奉剑的手势。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这间房间里的诸多修行者神容更肃。

  ……

  侧门内里,又是一条幽深的胡同。

  胡同上方的屋檐和雨棚并不完整,有雨线淋洒下来。

  两边的许多间房屋里,有很多人影如鬼般晃动,声音杂乱,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

  风雨如晦人如鬼。

  在这样的画面里,就算是随手赐掉一颗黄芽丹的清秀年轻人,平静而坚定的眼睛里也多了一分幽思。

  然而他马上就醒悟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一股炙热的气息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扩散开来,风雨不能近,阴晦气息皆散。

  引路的老人手里拄着一根黑竹杖。

  左侧前方不远处,靠着胡同的墙边,也种着几株黑竹。

  就在这一刹那,几株黑竹如活蛇般扭动起来,迅速的化为黑气消失。

  景物骤然一变,很多鬼影般晃动的人影消失,而那几株黑竹消失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

  木门的里面,是一个幽暗的房间。

  “想不到商家大小姐,修行的竟然是阴神鬼物之道。”

  清秀年轻人冷冷一笑,漠然说道。

  第十一章 人杰

  幽暗的房间里,隐约坐着一名红衫女子。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琴,旁边有一个香炉。

  她的身旁两侧,也有几株墨玉般的黑竹。

  “只不过是个亡家的弱女子,知晓了些保命的手段,倒是让赵四先生见笑了。”

  香炉中黑烟袅袅,这名红衫女子的身影在空气里显得晃动,就如鬼影般阴森,然而她的声音却是出奇的清澈、温婉,而且说不出的有礼,让人听了便觉得舒服,让整间幽暗的屋子都似乎暖了起来。

  清秀年轻人微皱的眉头松开,面上的一丝愤怒也缓缓消散。

  “同时沦落人,商大小姐又何必自谦。”

  他对着屋中的女子行了一礼,然后风波不惊的走入幽暗的房间,在红衫女子的对面坐下。

  在红衫女子的琴前,还有一道薄薄的黑色纱帘,他便和红衫女子隔帘相望。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在门外对红衫女子也是行了一礼,但不进门,只是转身站在门口。

  “赵四先生先前差人传来口信,说有事和我相商,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红衫女子在帘后还了一礼,这才不徐不缓的问道。

  她的声音细细的,语速和语气却是无一不让人觉得舒服。

  清秀年轻人看着帘后的这名红衫女子,这名实际上控制了大部分鱼市非法生意的枭雄,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师弟赵斩被夜策冷所杀,这件事商大小姐想必已然知晓。”

  红衫女子细声细气地说道:“赵七先生是天下可数的人杰,一朝身亡,实在令人叹息。”

  清秀年轻人双眉渐渐挑起。

  就如赵斩看到夜策冷步入院门的那刻,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气魄和魅力,一种难言的锋芒。

  “我师弟之死,过不了几天就会天下皆知。”他依旧沉稳道:“只是我师弟为何会在长陵潜伏,又为何会死在长陵,这其中缘由,却没有几个人会知道。”

  红衫女子说道:“弱女子驽钝,不明赵四先生的意思。”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红衫女子,接着说道:“你们秦王朝的修行者,一直追我们剑炉的人追得最紧,我们剑炉的人,不说在长陵,只要在你们秦王朝的任何一座大城久居,便必然会被察觉。我师弟明知此点,不惧生死,在长陵隐居三年,不是为了要单独刺杀某个人,而是为了要寻找那个人遗留下来的东西。”

  红衫女子沉默不语,但身体却开始微微的震颤,她身侧的数株黑竹也似乎痛苦般抖动起来。

  即便她已然是长陵地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是所有进入鱼市的人都必须尊敬和畏惧的存在,然而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她依旧会觉得痛苦。

  很多时候,不愿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因为无助和痛苦,因为不愿意想起那么多痛苦的事情。

  就如她面前的这名赵剑炉最强大的存在。

  赵剑炉的人不会有畏惧,然而剑炉因那人被灭,现在却依旧想要靠那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来对抗秦王朝的修行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痛苦。

  清秀年轻人平静而清冷的接着说道:“我师弟自然不怕死,然而若是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我自然不会允许他随意将一条命丢在长陵,而且他的命,比起天下绝大多数人的命都要值钱。”

  纱帘微微的抖动,隔了数息的时间,红衫女子细语道:“真的和传闻的一样,那人的弟子出现了?”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这条红衫身影,缓声道:“你知道那人的仇人很多,但旧部也不少,在他死之后,他的旧部大多下场凄惨,留下来的老弱妇孺也并不多。或许也是机缘巧合,我剑炉的人发现了一名被杀死的贼人。那名贼人应该是当时未死,逃到野外才流血过多而死,而那名贼人身上全是浮浅伤,一圈圈的剑伤,连接不断。”

  红衫女子再次一震:“磨石剑诀?”

  清秀年轻人冷漠道:“我后来亲自查验过,是磨石剑无误。磨石剑诀是那人自创的剑法,专门对付护体真元太过强横的修行者而用,从剑痕看,施剑者当时只是第一境修为,而那名贼人已是第二境上品,应该是修为上存在如此差距,所以才用磨石剑诀应付。而后我们仔细追查过这名贼人先前的踪迹,便发现这名贼人可能是想要劫掠附近的某处村庄,而那处村庄里,正有几名妇孺是那人的旧部家眷。”

  红衫女子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我相信赵四先生的判断,但对于我而言,身死仇消,那人是否留下真传弟子,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们可以过得更好。”

  清秀年轻人冷笑道:“即便许多人畏惧我们,然而我们自己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不可见光的孤魂野鬼。”

  “没有人会拒绝力量,也没有人拒绝过得更好。”清秀年轻人顿了顿,又看了帘后的红杉女子一眼,冷冷的补充道。

  “看来赵四先生是想让我帮忙,看能不能从那人的旧部家眷身上找寻出一些线索。”红衫女子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诚恳道:“我敬重先生,可我毕竟是秦人。”

  清秀年轻人摇头,自嘲道:“现在秦人和赵人又有什么关系?我朝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难道当年我朝灭亡时,赵留王喊的那一套还有用么?左右不过是私人的恩怨,天下大势已然如此,难道我还会愚蠢到觉得以剑炉的几柄残剑,还能重建我朝不成?”

  红衫女子想了想。

  她知道传说中剑炉里第四个入门,被人称为赵四先生的那人,是被公认为所有剑炉真传弟子里境界最高的。

  现在她知道,这个境界,不只是修为的境界。

  所以她便想认真的谈谈,看清楚这个人。

  她身侧的数株黑竹微微摇摆,好像有风吹过,她身前的黑色纱帘也摆动开来,往一侧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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