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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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评委叫本.卡明斯。他是娇兰派出的资深调香师,纪芳丹若勒香水学校毕业,已经为娇兰推出数款经典作品,因而发言极具分量:“等等,我觉得不太对。”

  本.卡明斯发言极具分量,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资历,另一方面就是他竟然会说中文,是外国评审中唯一一位不用现场翻译的:“诸位也在香妆行业从业多年,应该知道每个品牌的经典作品,每年都会进行一些细微调整。娇兰也不例外。”

  “我在娇兰直接负责l’heurebleue。张先生的作品,虽然与我们现行的产品有区别,但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我记得1945年,二战刚刚结束时,部分香料短缺,因此那年我们的香水工艺进行了微调——减少了佛手柑的用量,同时加强鸢尾在香气上的表现,是吧比尔?”

  被点名的是娇兰另一位调香师,对中文一窍不通,但是这是关于娇兰的‘忧郁’评审会,本.卡明斯是忧郁的直接负责人,于是他犹疑道:“yes,heisright.”

  得到了同事的认可,老外从评委席上跳起来,一把握住张松的手:“简直太棒了!历年的‘忧郁’中我最认可的就是1945年版本,恰到好处的增减,独具特色的演绎,这么多年明珠蒙尘不为人知,简直让人扼腕叹息!”

  本.卡明斯一口气用完了他毕生所学的成语:“我带了样品过来,从1912年到今年的都有。我们把1945年的取出来现场比对。幸亏我一位中国挚友提醒我带历年样本,我一定要感谢他!”

  肖重云把视频直播关了,开始上网站下毛片。

  他还顺手上淘宝给小鬼买了条网红围巾,上面挂了个毛绒绒的小兔子,店家说一般阳光开朗的大男生都喜欢戴。

  头天评审会,按理说小鬼至少要第二天才回来,结果当天半夜两点,肖老板在店里观摩日本国际女星技术视频时,猝不及防就被查房了。肖重云看得太投入,没有注意到卷帘门拉起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房间破门板被吱呀一声推开,忽然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张松背了个黑色双肩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大概是累狠了,进门把包一放,就扑到他身上。小鬼的头就埋在肖重云膝盖上,眼角有点红:“我以为我回来,你就不在了。”

  肖重云想我给你买的快递还没到,怎么可能丢下你跑路。

  他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摸小鬼的头,像安慰一只爱哭的小动物:“你转年就毕业了,我就算我走了,你就过不了毕业论文找不到工作了?还真打算在我的小破店里当一辈子店员啊?”

  “你不要我吗?”

  肖重摸了一把小鬼的头发。

  他尽心尽力铺的路,小朋友如果不走,这就太遗憾了。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最多也只能为自己学生铺一两条。

  张松问:“你一开始,改配方时,就知道会是平局吗?”

  “哪有。”

  “你故意仿的1945年的忧郁。”

  “没有,刚好配方一模一样。”

  正好手机短信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肖重云刚想骂是谁这么没眼色半夜发短信,一看是自己之前投注的地下网站。他拿张松这个月的工资去下注的平局,收到的是国外网站的通知。

  屏幕亮的时候,张松也看见了,突然脸色胀红,跳了起来。肖重云百口莫辩,想解释自己不是有意欺骗。这是一种锻炼,毕竟以后他独自走的路太长,有太多能力范围以外的东西需要挺起脊梁面对,这次只是一盘围棋中放了水的指导棋。从现场看,小鬼下得也并不怎么样。

  肖重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觉得张松的表情有些奇怪。小鬼的脸很红,神情特别古怪,突然抓起地上的背包,说了声我回寝室,就急匆匆地冲了出去。肖重云站起来想追,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本正在观摩技术视频,并且十分投入。视频并未关闭,上面依旧一片莺声燕语,观摩得很投入就说明——他两腿之间,有了反应。

  小鬼趴在他膝上时原本不知道,抬起头看手机屏幕,突然就发现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肖老板摸了摸鼻子。

  第16章 狭路

  评审会上,周天皓给苏蓝发短信。

  最开始评委们的发言向着雅舍一面倒时,周天皓并不以为意。那是“东方的肖”,学长不可能输。然而他扫视观众席时,发现学长竟然没有来现场,就小鬼一个人在台上,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不受重视的感觉。

  他给苏蓝发短信:“学长不喜欢我了?”

  苏蓝在总部加班,特别忙:“怎么可能。”

  周天皓的心微微放了下来,配合主持人认真地参与现场点评。

  苏蓝放下手里的文件,去泡了杯咖啡,把刚才的短信补充完:“你学长喜欢过你?”

  主持人问:“周老师,您认为lotus和雅舍,究竟谁更胜一筹?周老师,周老师?”

  一种莫名的空虚感顿时充斥了周老师的内心。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肖重云似乎确实没有特别表现出对他个人的偏爱。所有和自己的接触,都是为台上那个小鬼铺路,连自己现在都要为学长家的小屁孩擦屁股。小鬼要是领自己工资,那必须扣成负数。

  “从客观的角度说,就我坦白的内心而言,这事不能比,”周天皓摇头惋惜,“早在二十年前,我们的调香师就拿到了让.杰勒米香水桂冠奖,那时雅舍在这方面还没实现零的突破。更别提当年他们的董事长,还为我们的首席调香师做过助理,是吧,张先生?胜之不武啊。”

  嘉宾席另一端,张文山微微颔首。

  那是当时写进街头巷尾报纸里的风流韵事,否认反而显得太低级。

  其实这次评审会,lotus派的二当家周天皓,雅舍却由张文山亲自出席,级别上有微微的不对等。谁都知道,平常的宣传活动张总向来不管,只有这次格外地上心。从经费的划拨到宣传的布置,一样一样亲自过目。最初有人认为是程鸢程小姐受了青睐,没想到第一个被打压的人就是她。

  张文山一边用尽手段打压程鸢,一边又花足了经费捧她即将参加的比赛,实在耐人寻味。众说纷纭间,聪明的人开始觉得背后发寒——那简直是,花尽功夫把一只玻璃花瓶举到最高处,只等着松手。

  粉身碎骨。

  张总是不惜牺牲公司的利益,也要毁掉这位程家大小姐。

  张文山却觉得好笑。他坐在嘉宾席上,回答着主持人无聊的问题,并不是为了毁掉一个毫不在意的女人。他是在等,亲爱的弟弟,屈服。

  你经历过折翼的痛苦,当然不想看着程鸢的天赋毁于一旦。可是如果你帮她,那你店里养的那只,很有意思的小宠物怎么办?左右都是烈火,你会往哪里走?亲爱的弟弟,你只能向我走来,走向烈焰的深处,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张文山微微地闭上眼睛。

  他的手指拂过桌面,就好像当初在黑暗中,拂过肖重云苍白的身体,感受他在绝望中的挣扎。挣扎时肖重云把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从后脖子到背部,线条凌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柔软与弹性。后来他在无数的女人甚至男人身上,企图找到这样的触感,却再也没有了。

  真可惜,再也没有了。

  “张先生,”周天皓问,“说起来其实我们也算有故。当初我在纪芳丹若勒香水学校时,有位特别有天赋的华人学长,叫肖重云,听说是您弟弟。毕业后肖学长没有进香妆界,让我特别心忧,能透露一二吗?”

  张文山睁开眼睛。

  当年他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做的事情,因为手段用得特别狠厉,一滴水都没有泄露出去。虽然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旁敲侧击地打探,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上,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问他。摄像机向这边转过来,张文山偏了偏头,这样从镜头中看,他的眼睛深藏在额发里,像一位思念弟弟的,深情忧郁的哥哥。

  “没有什么好透露的,我爱我弟弟,只是我们之间有分歧,我追求事业,他追求自由,我尊重他的选择。我的每一个字都很真诚。”他微微抬起头,看向镜头,“亲爱的弟弟,随时欢迎你回来。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的依靠,和唯一的退路。”

  镜头随即移开,现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苏蓝给周天皓发短信:“你疯了?这种问题都敢问得出来!”

  周天皓手机放在桌下,给lotus的一把手赵文斌发短信:“赵总,苏蓝上班时间玩电脑,扣他奖金。”

  周天皓不后悔自己问的问题。早在和明清堂的配方盗窃案中,大家就知道了他脸皮厚。成功人士脸皮都厚,他很擅长占这方面的便宜。肖重云当年的事情,摆明了与家庭有关,除了现在,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能够问这个问题的机会。哪怕被当做发言失误,回去接受全公司集体大会批斗,他也无所谓。

  此后肖学长家的小鬼一直在被评委吊打,他忙着从中周旋,终于在本.卡明斯站出来时松了口气。

  周天皓对平局的结果特别满意,临走前专门找到张文山,当着记者的面热情洋溢地和他握手,附在他耳边:“张总,根据我观察,肖学长好像不是很愿意回到你身边。”

  事实上肖重云不想回到任何人身边。他就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稍微有风吹草动就想跑路。如果不是要养宠物,只怕现在自己已经连跟毛都找不到了。

  张文山笑了笑。

  他看了周天皓一眼,礼貌性地回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周先生,我知道你是想要他的循环香配方。”

  手一握就松开,然后助理围上来,送他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狗屁,周天皓想,我对学长是单纯学术上的景仰。他还要返身,去接学长家的小鬼。结果回后台找了一圈,工作人员说:“张松啊?他刚才背了个背包,直接打车去机场了。”

  不管怎么样,平局是个双赢的局面,雅舍没占到什么大便宜,lotus也不吃亏。在双方都赚够了人气的同时,lotus这边还新推出了一位新人调香师,看似平局,其实暗中已经赢了。周天皓本着学长的人就是自己的人,早晚收入公司的想法,给相熟的记者打电话:“对,麻烦好好炒作一下——就写和旅欧调香师打成平手的神秘新人。什么,要张神秘新人的照片?放个侧脸就算了,看正面一副欠钱没还的样子,影响公司形象。”

  他挂了电话,又给emma打。

  “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肖重云,对就是这次仿香项目的实际负责人请到上海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不,不能说我车祸了——我给学长准备了一份惊喜,你那是惊,并没有喜。”

  第17章 侧影

  肖重云看到自己多年旧友出场时,就把直播视频关掉了,因此错过张文山深情款款(?)的表白。第二天上午,小鬼没有来店里,发了条短信说是感冒了。肖重云就愈发地担心起日渐寒冷的天气,一天上网查了几次那条兔子围巾,发现还在路上。

  左右都是绝路,他却从中间走出一条坦途大道。张文山威胁他的手段有限,而过去的那些黑暗,似乎真的快要过去了。既保护了小鸢尾花,又没让自己学生吃亏的肖重云老板心情特别好,破天荒地找了块白抹布,把小店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就连门口的旋转玻璃架上每一片小镜子都擦得闪闪发光。他老胳膊老腿地拉了张椅子坐在店中央,拿手机上msn,去感谢当年旧友。

  结果旧友留言,让他去加自己苦心注册的微信。

  肖老板自己都不怎么用微信,勉强加了好友,上一线就收到个一百块的红包。本.卡斯特同志在上海吃蟹黄小笼包,身后跟着一堆等着付账的赞助商:“肖,简直无巧不成书,你让我带去样本真的用上了!这是一点谢意,祝我们生活幸福,百年好合。”

  日,用成语前下个金山词霸会死?

  肖重云收了红包,又包了个九十九的回去,回祝他们的友谊天长地久。热烈的祝福中,他问本:“昨天那两款香水,雅舍与lotus,如果要你鸡蛋里挑骨头,谁更好?”

  那边考虑了很久,没有回复。

  本把蟹黄包叼嘴上,从口袋里摸了本《常用成语词典》,翻到鸡蛋挑骨头词条,拿红笔在下面画了条线,然后用油腻腻的手指戳手机屏幕:“怎么挑?”

  “用在上帝之鼻时的苛刻程度。”

  “雅舍的程小姐吧,”他说,“虽然都无限接近于样品,但是lotus派出的张松还是太年轻了。他的鸢尾香气就1945年的配方,确实重了一点点。不多,如果要形容,就是一张纸的厚度。”

  “可是你依然力挺平局。”

  “一张纸的厚度而已,lotus出场的是位年轻人,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棒了。这场比赛关注度太高了,”本.卡斯特不满道,“这不是你以前常说的吗——不折断每一朵即将开放的花。”

  肖重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说过。

  两份配方都是以前在香水学校做的个人研究,凭着记忆默写出来,一份给程鸢,一份给张松。他的鼻子不管用,全凭张松小鬼一个人站在实验室里,反复捣鼓。能和巴黎香水节最佳新品奖调香师程鸢保持一张纸的差距,这是非常不错的嗅觉实力,肖重云觉得自己可能给小鬼的工资开低了。

  手机铃声响了,他正好接起来,是周天皓的私人秘书emma。

  这个成熟干练的女助理在电话那边抽泣:“肖老板,肖老师,您救救周先生吧!”

  “怎么了?”

  “他病了,病得很重,希望能在上海见您一面。机票已经订好了,请您一定要来,不然……”

  电话挂得特别突兀,再也不打通,然后短信飞来一则订票信息,航班两个半小时后就起飞。肖重云打了个车赶紧赶慢去机场,幸好路上没堵,降落时emma在航班出站口等他,继续之前的对话。

  周天皓向来脸上挂笑,笑容里写着不要脸和你算不过我两句话,仿佛天生未曾弱势。仔细想想,他也是一家庞大公司的二老板,每天事物繁多,这次突然病倒,应当是这两日仿香评审会操劳过度。肖重云心痛学弟,提着两盒补品和一罐蛋白粉,问emma:“周天皓得的什么病?”

  “我们老板得的相思病,”emma把补品和蛋白粉都接过来,“说一定想肖先生您今天来上海。”

  肖重云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像被雷劈过一样:“可是你说如果我不来,他就会——”

  “他就会扣我工资。”

  他们上了一辆宾利轿车,女助理面含歉意地一脚油门下去,直冲市区。

  宾利在丽思卡尔顿酒店门口停了下来,里面正在举办年会。肖重云一肚子火气地走进去,在侍应生的带领下直接到了会场大厅。周天皓坐在最里面的席位上,隔着衣着鲜艳的人群向他挥手致意。

  正是lotus总部一年一度的年会,会场大量用了水晶灯与白色,格调虽好,却不衬热闹,人与人之见的距离层次依旧清晰可见。二老板从自己的席位上撑起来,越过分开的人群,直接把自己学长拉到预先留出的位置上。

  那张桌子在角落里,离主席远,没有坐满,显得冷清,胜在说话自由。肖重云卷起袖子准备揍人:“听说你病入膏肓了?”

  周天皓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请款单,放在桌上:“学长,这次我们的仿香合作的尾款,马上就到账,就差我签字了,你觉得草书还看还是隶书好看?”

  肖重云把袖子放下去:“加个零比较好看。”

  周天皓真的在请款单上加了个零。

  他把钢笔放下来,看了一眼自己学长的脸色,笑眯眯的:“就当‘忧郁’的奖金,还有请你来的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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