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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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昏黄,映得殿内一片和暖,静谧安宁。

  “婧柔舍得绎儿离开吗?”章和帝靠在她耳边,喃喃地问。

  这是松口了,云昭仪“嗯”了一声:“绎儿说,每年会回京探望臣妾。”

  每年?

  封王的皇子前往封地后,未得皇帝允许,不得随意进京,萧绎此言,大概是安慰他母妃罢了。

  不过,也好,离了亲儿,日后她所能依靠的,便真真切切只有他一人了。

  章和帝轻轻一笑,将她搂得更紧些:“睡罢,朕会安排的。”

  “好。”她依言合上双眼,脑海中却浮现下午与儿子谈话的情景。

  “绎儿,你想让母妃为你求取封王?”云昭仪惊讶道,“为何?”

  萧绎显然已是经过深思熟虑,不急不缓道:“此回春猎,儿臣坠崖之事便是有人故意加害,有了第一回,日后定然还会有第二回。只是儿臣没有证据,亦是为免打草惊蛇,并未向旁人透露半分,只道意外。母妃,李皇后与萧景母子俩的心思,你我皆知,既然儿臣意在大位,便要避免在万事俱备之前,再遭了他人毒手。”

  “那……除了出宫,别无他法了吗?”云昭仪舍不得儿子远走,上一世他独身前往秦阳后,母子便再也未能相见,那份痛心思念与遗憾,她至今仍记得清楚。

  萧绎摇头:“宫中人多眼杂,处处桎梏,防人难,自保更难,离宫是最好的办法。”

  宫里头处处是眼线,只消行差踏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永无翻身。倒不如去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少了顾虑和束缚,手脚才能施展开来。

  “可……”

  “母妃,相信儿臣。”萧绎撩袍跪在她面前,眼神坚定,直直望着这个为自己忧心了两世的女人,“儿臣绝不会,让上一世的事再次发生。”

  她看着儿子双眼中的沉静和笃定,与她记忆中匆匆离去的十六少年,早已相距甚远,变得愈加成熟可靠,终是缓缓点了头。

  即便心中多么不舍,她也不愿绑住他的双翼。

  她相信,终有一日,她的绎儿会在万千拥戴之中,重归这座皇城。

  ******

  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众卿家,可有异议?”章和帝沉声问。

  无人应答。

  “李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被点名的大臣是左相李国栋,年事已高,缓步出列朝章和帝一鞠:“皇子封王历来全凭皇上定夺,臣无异议,只是……”他顿了顿,“只是,皇上拨十万兵马予二皇子殿下,同时将兵权交付他手,是否,有些不妥?”

  此话一出,底下众臣便忍不住暗暗交头接耳,章和帝皱眉:“还有其他意见?”

  顿时,有胆讨论没胆发言的大臣们,又安静下来了。

  只除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老臣以为,此事并无不妥。秦阳城与漠北相距不远,每每蛮夷扰境,秦阳百姓总受波及,若能有十万兵马长期驻守,想必对百姓而言是件好事。”说话的是右相贺君山,“况且,近来边关战事连连,届时需要调配援军,从秦阳城调可比京城快上不少。左相大人,你说呢?”

  李国栋不为所动,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等候皇上抉择。

  章和帝扫了并排站着的二人一眼,似是早有所料,又问:“可还有其他人有意见?”

  这回,底下彻底没了声响。

  两位大人向来势同水火,在朝堂上争锋相对之时,与他们同为后宫之人的女儿,李皇后与瑜贵妃的明争暗斗,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着战火一触即发,其他大臣哪敢再掺和进来,保持缄默方为上策。

  岂料章和帝闲闲地扫了众人一圈,直截了当结束两相的战火:“朕以为,贺卿所言有理,明日朕便会依此下旨。”

  说罢,一旁候着的安公公拂尘一挥,高喊:“退朝——”

  众臣稀稀拉拉往殿外撤,两位老相落在最后头,不经意间撞上对方的眼神,难得默契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明了。

  他俩,是被皇上借作翘板来蹬了。

  章和帝不过是想为远走的二儿子留个后盾。

  待他日太子初登大宝,必将进行一番大洗牌,铲除异己,而二儿子有兵权在手,太子至少轻易不敢动他。

  然此举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章和帝直接将问题丢给他们,便是欲让他们帮他找这个理由,然后目的达成,退朝走人。

  呵,不得不承认,论老谋深算,他们两个半百老头,却抵不过一个章和帝。

  李国栋和贺君山同时移开视线,朝殿外走去,依旧互不搭理的敌对气氛。

  启德十五年四月,二皇子萧绎受封韩王,领兵十万,只身前往封地秦阳城。

  ******

  五年后,秦阳城。

  子时已过,西南一处寻常院落内,寂静无声,一身墨蓝锦袍的少年朝仍亮着灯的书房疾步走去,轻敲紧闭的门:“王爷,是我。”

  “进。”里头的声音清冷无澜。

  少年推门而入,回身将门重新关好,方才行至书案之前,烛火映亮了他的面容,沉稳从容地开始每日的例行工作。

  “……神威营与神武营进行对阵抗击训练,三局两胜,依旧是神武营取胜,几位副将准备据此调整操练强度,将神威营的实力提上一层……神机营正在练习使用新一批火器装备,但仍处于适应阶段……”

  萧绎垂首翻着案上的宗卷,面无表情地听着,虽是一心二用,却能不时指出问题所在,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这位少年,是怀化将军秦国风嫡长子秦齐,亦是萧绎的亲表弟,在萧绎封王进入封地一年后,他便秘密追随表哥而来,听其差遣。

  因他曾于军营历练,又是武将世家出身,负责的方面自然以军中事务为多。

  当年章和帝从禁卫军东西南三军中分别抽调兵马,组建十万兵力的神策军,并授予韩王萧绎最终指挥权。

  而一行人马落脚秦阳城后,萧绎将神策军细分为神威、神武和神机三营,前二者专攻弓箭刀矛等冷兵器的技术操练,后者则着重习枪炮等火器的运用。

  除此之外,三大营会定期进行协同作战训练的布阵演习,由他在暗处亲自督察,再派秦齐与几位副将交代。

  为了避嫌,他从来不曾直接参与军中事宜,一切指示由秦齐负责颁布。

  章和帝看似大方地赐予他兵权,然他却十分清楚,此举仅基于他毫无非分之想的前提。一旦他表现出分毫野心,先不提旁人会否借此大做文章,章和帝即刻便会收回成命。

  故他从不露面,专心扮演一个胸无大志、安分守己的闲散王爷。

  唯有夜深时分,以商贾“易骁”的身份出现在此地,召心腹前来汇报大小事宜。

  当然,这五年间,除了暗中精练士兵外,他们的吃穿用度以及军中的装备更新,都需要大量资金补足,他便利用这个身份,开始做些生意。

  因着有上一世的记忆,加上对秦阳城又甚为熟悉,他作为幕后大东家,买下几家铺子提点手下人去办,倒也赚了不少银子。

  不料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他虽有心经营,却始终并非真正的商人,渐渐力不从心,便打算物色一个能替他管理生意的人。

  恰在此时,专门收购铺子的手下遇上了一个难缠的钉子户,无论开价多少,坚决不卖铺子,只好向他请示是否强行买入。

  之前遇过不少类似之人,但大多不过是为了要更多转让铺面的银子,如此死犟的辅主,他倒是头一回见,心念一动,吩咐人去查一查此人来历。

  钉子户名为乌璟,原是这家笔墨铺子的杂工,无亲无故,后来老铺主患了重病,临终前认了他做义子,将铺子交给他,叮嘱他好生经营下去。

  然而老铺主去世后,乌璟才发现,他早已欠下一身债,即便抵了整间铺子也未必还得清。

  老铺主的遗愿他无法不从,铺子是不能抵押的,便千方百计求了追债人宽限三月之期,承诺若三月后仍旧还不清,便将铺子卖了换银子还债。

  此言一出,无一人相信,追债人等着看他的笑话,铺子里的工人也卷铺盖走了半数,余下的都是跟了老铺主多年的工人,愿意留下来跟他干。

  谁也不曾料到,乌璟竟然做到了,不出三月,非但还清了债务,还有余钱将拖欠工人的工钱付清,令提前离开的那群人气得牙痒痒的。

  这般商道奇才,屈就一间小小的笔墨铺子,未免可惜了,萧绎派人将他请来,问他是否愿意在自己手下办事。

  他用的是易骁的假身份,乌璟不疑有他,且男儿当有远志,他确然有意做更大的生意,便接下了萧绎抛出的橄榄枝,果然把他名下的产业办得愈发地大,收入囊中的银子更是剧增不止。

  有了利益牵扯,要脱身便难于登天。

  知晓萧绎的真实身份后,乌璟有过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死心塌地跟随他。反正自己已还了老铺主恩情,无牵无挂,难得如今在此处觅得一片广阔天空,为何要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又来更新了咩咩咩~

  ☆、【十七】

  有乌璟在,萧绎无须再分心于生意上,得以专注于习武和操兵。

  五年前遇见的大夫,确实是后世所熟知的神医墨无为,受他所赠的《易筋经》,亦确为真迹。

  数年来,萧绎潜心修习功法,内力大有提升,若说上一世的他已修至五重功力,这一世的他至少能达到八重。

  当然,他习武主要因自身爱武成痴,他日若有用得上之时更好,但绝非为了角逐武林中的江湖地位,是以他轻易不展露实际功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他亲自追捕青枭的那一回。

  青枭原本没有姓名,许早便卖身于江湖上最大的谍报机构——竹山馆,因其轻功了得,代号飞雀,专门负责收集雇主需要的资料。

  当时萧绎在秦阳城安顿不足两年,风平浪静,毫无作为,却依旧有人对这位默默无闻的韩王起了兴趣,向竹山馆求取他的谍报。

  起先竹山馆派的皆是些低层好手,前往韩王府一探究竟,然而屡屡无功而返,逼得馆主迫不得已派出几乎从未失手的飞雀,并勒令其必须摸清韩王底细。

  飞雀耐性过人,藏匿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果然不负所托,花费近半年时间,发现了韩王表面懒散,不务正业,实际一直在用另一个假身份活动。

  他正欲探清韩王借此身份进行何种秘事,却惊觉自己暴露了踪迹,就在他蹲守的易家老宅后院外,叫韩王逮个正着。

  飞雀不知韩王是早已发现等他自投罗网,抑或是意外撞见,可他全然无半分犹豫去思考这个问题,耳边只有呼呼略过的风声——身后追赶他的人……速度实在快得令人咋舌。

  然他终究败给了轻功出神入化的韩王,被人两指掐住喉骨难以呼吸之时,他视线模糊,却听见清冷的少年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想活吗?”

  想。

  他想活。

  飞雀已说不出话来。

  待他再次醒来,江湖上的飞雀已在出任务时为人所害,尸骨无存,而他在竹山馆的卖身契被那人当面烧毁,化为灰烬。

  那人说:“跟本王十年。十年后,去留自便。”

  以自由为价?

  他毫不迟疑点头,为此人轻易洞察人心的高明。

  自由,他拼了命,坐到竹山馆谍报手的第一把交椅,不就是为了早日挣足银子,赎回自由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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